那种记忆非但不因年深日久而黯淡而磨灭,反倒像一块铜镜因不断地擦拭而愈加明光可见。
他眯着眼装作瞅着老秀才写字,心里已经有一架骡子拽着的木斗水车在嘎吱嘎吱唱着歌。
斑斓驳杂的秋天的色彩像羽毛一样脱光褪尽荡然无存了,河川里呈现出一种喧闹之后的沉静。
灾祸摧毁村庄摧毁历史摧毁记忆,只有荒诞不经的传说经久不衰。
老太爷的尸骨肯定早已化作泥土,他的遗言却似窖藏的烧酒愈久愈鲜。
冰糖给黑娃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美好而又痛苦的向往和记忆。
秋末冬初的黎明像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凝滞不前。
好饭耐不得三顿吃,好衣架不住半月穿,好书却经得住一辈子诵读。
云缝里泻下一抹羞怯的阳光,洒在湿漉漉的屋瓦上,令人心胸舒畅了些。
漫荡着欢愉的胸腔开始冷寂,磁浮起一缕愧悔羞耻的灰败气氛------
圣人能看一丈远的世事;凡人只能看一步远。
已是秋末冬初,白日短促到巧媳妇难做三顿饭的季节。
一片羞怯的霞光腾起在西原的上空。
你走了倒是自在了,可把不自在丢给我了
饥饿以无以伦比的强大权威把本来惊心动魄的杀人场景淡化为冷漠。
村子里的喧哗渐渐沉没了,大雨的喧嚣覆没了天空和地面------
一轮硕大的太阳正好托在白鹿原西部的平顶上,恰如一只滗去了蛋清的大蛋黄。
太阳在河天相接的地方已经变得难以辨认,像一只破碎的蛋黄,金黄的稠汁流摊开来,和黑色的乌云搅和在一起。
尤其是那双眼睛,所有凝聚着的忠诚刚烈和坚毅直率的灵光神韵全部消失殆尽,像烧尽油的灯芯,又像虫子蛀蚀过的木头。
平常的日月就像牛拉的铁箍木轮大车一样悠悠运行。
这老宅古屋所散发的气息,都使他潜藏心底的那种悠远的记忆重新复活。
这些复活的情愫仅仅只能引发怀旧的兴致,却根本不想重新再去领受。
人生最痛苦最绝望的那一刻是最难熬的一刻,但不是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。
世上有许多事,尽管看的清清楚楚,却不能说出口来。能把握住什么事必须说,什么事不能说的人,才是真正的男人。
天阔地茫冰清玉洁万树银花。世间一切污秽和丑陋全都被覆盖得严丝不漏了。雪景瞬间消除了他许久以来的郁闷。
遍坡漫沟热烈灿烂的菊花掩盖不住肃杀的悲凉。
一望无际的麦苗在温柔的晨光下泛着羞怯的嫩绿。
逮不住雀儿掏蛋,摘不下瓜来拔蔓。
亲戚要好结远方,邻居要好高打墙。
联系政府和百姓之间的唯一纽带只剩下了仇恨。
冬日一抹柔弱的阳光从院子里收束起来,墙头树梢和屋瓦上还有夕阳在闪耀。
自信平生无愧事,死后方敢对青天。